发布时间:2020-09-10 浏览次数:2882 文章来源:博雅翻译
公元401年,57岁的鸠摩罗什在命运与信仰的两重裹挟下,进入姚秦的都城长安,受到国师的礼遇。这个出生于龟兹的西域混血王族,少年时便声名鹊起,从小乘到大乘佛教信仰的转变让他将开宗立派作为人生理想,却不想在生命最后的12年时间里,国破家亡,被当作战利品成为了一个在异域的翻译工作者。公元402年,他译出《金刚经》,成为后世传播最广的汉语翻译作品之一,而其中的“大千世界”、“因果”、“刹那”、“过去”、“未来”、“信心”、“宇宙”、“世间”……更在千年的时间里,超越了宗教的界限,成为我们的日常用语。
翻译,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信息的转换与传播行为。从人类语言诞生开始,翻译就存在,并随着不同地域间的交流而逐渐兴起。中华古典文明之花开得过于绚烂,同时期的四周近邻在很长时间内都没有形成自己的文字,直到东汉末年佛教传入前,翻译并没有作为一项事业而广泛存在。或许,连鸠摩罗什本人都没想到,他主导的译经工作,标志着翻译工作从个人到国立的转变,也掀起了中国翻译史上的第一次翻译高潮。
两百多年后的公元629年,一个名叫玄奘的华夏僧人抱着直探原典、重新翻译、以求消弭中国佛学思想分歧的大愿,乘危远迈、杖策孤征,踏上了西去天竺那烂陀的征途。他以耳边的阵阵驼铃为梦里的袅袅梵音,以眼前的风霜雪雨为心底的贪嗔痴怨,拨烟霞而进影,蹑霜雨而前跃。此后17年时间的游历与学习,让这个志向高远且意志坚定的僧人成为通晓三藏的高僧,也在无形中培养了对西域与天竺各相关语种融会贯通的语言能力。
公元645年,回归大唐后的玄奘受命在长安设立国立翻译院,开始了他人生最后19年的翻译工作。当年西天取经时的护身平安咒语,经他用心重译为《心经》,伴随着那句参透世事的“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成为后世禅学的般若法门。
与鸠摩罗什和玄奘相隔两个多世纪的遗憾错过不同,也是缘起于宗教信仰的利玛窦和徐光启东西方二人,终得完美相遇。公元1601年,以天主教传教士的身份来华的意大利人利玛窦进京面圣,除了自鸣钟与八音琴等欧洲方物外,也带来了因文艺复兴而焕发出的西方科技之光。
汉字是二维文字,汉语又是音形分离的语言,对外国人来说同,通过短期的努力能学会听与说,但要精通读与写则需要付出巨大的时间成本。与以鸠摩罗什为代表的外国翻译家因长期浸淫于汉语言世界而具备了良好的汉语基础不同的是,利玛窦入华时间不长,他选择与同为天主教成员的翰林院庶吉士徐光启合作,以一个口述一个执笔的方式,于1607年翻译出古希腊数学家欧几里得的《几何原本》前六回。不久他俩又合译出《测量法义》,这也为徐光启《农政全书》的编纂打下基石。这时的翻译工作,渐成为东西方文化交流中不可替代的桥梁,也吹响了西学东渐的号角。
鸦片战争让“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思想得到广泛传播,翻译事业在全国范围内再起波澜,并在新文化运动和五四运动的推动下掀起新的高潮。一大批学子负笈欧美,译著颇丰。鲁迅从翻译苏俄文学作品中获得大量感悟,将其间的希望与悲哀同身处的现实社会对比,深刻影响了自己的创作风格;朱生豪翻译的《莎士比亚戏剧全集》打破西方传统按写作年代为序,以喜剧、悲剧、史剧和杂剧四类编排,为中国读者窥探西方文学开启了一扇窗;林语堂作为双语写作作家的杰出代表,自如地将中国传统文化介绍给西方读者,《孔子的智慧》与《老子的智慧》便是他融合自己思想的《论语》与《道德经》的英译本;傅雷的法国文学尤其是巴尔扎克作品的翻译一直被认为是现代汉译的典范,他追求翻译的神似形似,常常从作品主人公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杨宪益与英籍妻子戴乃迭合作翻译了《儒林外史》与《红楼梦》等一大批中国古典小说,打开了中国文学的对外沟通窗口;大卫·霍克斯不仅是汉学家,更是红学家,他辞去牛津大学的教职,用10年时间翻译并出版了《红楼梦》前80回英文全译本,大大推动了《红楼梦》的海外传播;沙博理则将中国当成第二故乡,他翻译的英译本《水浒传》中人物个性鲜明,让西方读者能产生与中国读者一样的感情的共鸣,成为中国文学翻译史上里程碑式的作品。
翻译工作,无论青灯照壁,还是冷雨敲窗,都被笼罩在艰苦而漫长的时光里。古往今来,槛内槛外,那些为了人类文明默默求索的翻译工作者们,无一不是将寂寥幻化成自己人生的注脚。他们曾经伟大的抱负与理想,在与翻译事业相遇后,在朝朝暮暮中,或互相溶解,或自我融化,他们生前大多不曾料想过赢得身后之名。幸好光阴没有辜负他们,鸠摩罗什未曾开宗立派,却因他的翻译工作使中国有了系统的大乘学说,被后世公认为汉传佛教八宗之祖;玄奘创立的法相宗与《瑜伽师地论》一起早已退出了日常人们的认知,他却因不畏艰险的西方取经与翻译事业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更成为鲁迅笔下“中华民族的脊梁”。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出自鸠摩罗什的译文中的偈语蕴含着深刻的哲理,千年时光里能以不变应万变。若能穿透时空,与鸠摩罗什对话,希望可以让他知道,一个人的影子无法铺满大地,但他留下的精神却超越了时空的界限,河汉无极,生生不息。